优美与危险

时间:2023-03-19 11:36:49 哲学毕业论文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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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与危险

优美与危险 不论人们对于朱苏进小说的兴趣如何,这一点大约无可置疑:这个作家对于平庸和凡俗深恶痛绝。当然,这是美学意义上的憎恶。首先可以肯定,朱苏进不会宽容自己的平庸之作。他似乎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的作品保持某种内在的紧张:铿铿锵锵,掷地有声。许多时候,他的确做到了。如果允许追根溯源,我愿意提交一个不成熟的猜测:朱苏进似乎有一个重大的恐惧——恐惧一个人的精神陷入平庸。然而,现实的平庸不可抗拒地包围了人们,缓慢而又韧劲十足地噬咬人们的内心。这时,朱苏进握在手中的文学如同一柄利刃——他想用这柄利刃剖出一个不同凡俗的空间。

所以,朱苏进明目张胆地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他大声地赞叹不凡的景象,坦率地表白对于种种俗趣的不屑。他甚至不想利用种种调侃或者幽默掩饰一下,设置某种保护性的过渡——例如在发表刻薄之辞的时候适当地贬低一下自己;朱苏进往往锋芒毕露,无所顾忌。他似乎表明,他就是不想畏首畏尾地在那些中庸者的队列之中,搔首弄姿,欲说还休,进一步然后退两步;他不怕正面暴露自己。他就是如此,决不降低自己的精神标高,无论人们是漠然地置之不理还是将他视为一个硌人的异己。

回到人丛之中,朱苏进更多地让自己的目光盯住那批杰出的精英人物,例如尼克松,毕加索,张承志,还可以加上一些奇异的军事家。他的作品反复地将这些人物称之为“有质量的人”。他欣赏这批人不同凡响的才智和胆魄,品尝他们制造的人生极境。用朱苏进的话说,这是“分享”——《分享尼克松》或者《分享张承志》。“分享”意味着,朱苏进并不是自卑地仰望这些不可一世的巨人;他至少拥有相近的精神高度。他发表的不是声调颤抖的颂辞,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会心的微笑。对于这批精英人物,朱苏进隐藏了许多独到的思想。例如,人们可以在朱苏进的一篇题为《天才》的随想录里面遇到许多这方面的灼见:

天才不是真理的堆积。相反,天才的优美之处常常在于背叛真理。

天才有一个天才期,他只有在那个期间是天才。过了那个期限,天才也会变质。那时他不但不是什么天才,也许连人才都够不上。

聪明人永远不会成为天才。相反,恰恰是天才使得各种各样聪明显得可悲可笑。从这个意义上讲,聪明是天才的天敌。

天才有一个特点,就是把事物浓缩到针尖那么一丁点,从而洞穿整个世界。(注:朱苏进《天才》,参见散文集《独自散步》,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无论如何,天才必须善于超常。许多时候,人的质量是在超常的极境之中显现的。所以,朱苏进的目光时常视而不见地掠过庸常的日子,那些超常的极境才是他醉心的一瞬。《瞬间》,《孤独与寂静》,《醉》,《仇恨与恐惧》,这些都是朱苏进擅长的——或者说兴致勃勃的——题目。“孤独并不是他被尘世所抛弃。相反,是他抛弃了尘世”;“假如没有酒,人类肯定会创造出比酒更加热烈的琼浆”;“肤浅的恨导致复仇,深刻的恨导致宽容”;(注:朱苏进《天才》,参见散文集《独自散步》,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220页,224页,302页。 )——这些想法的背面无不包含了蔑视庸常的意味。

然而,历史的多数时刻是由庸常的日子组成。庸常本身即是一种历史性的力量。人们常常说的“历史制约”很大一部分即是庸常的制约。这种背景之下,那些耀眼的精英人物的确像是划时代的。如果将某些精英人物从特定的历史语境之中剥离出来,仅仅衡量他们的才智和思想的深刻程度,或者说仅仅衡量他们的“生命质量”,那么,众多精神作品就会跨出历史条件的束缚而进入同一个空间。这时,周易、庄子、化学元素周期表、结构主义语言学、相对论、哥德巴赫猜想突然之间出现了可比性。这些作品的历史意义可以不予考虑;人们衡量的是,这些作品凝聚了多大的精神强度。后者是“生命质量”的证明。这种尺度是在天才与天才之间使用,充当历史平均数的庸常之辈已经被忽略不计。按照朱苏进的看法,“若摆脱是非评价纯粹就生命质量而言,希特勒是斯大林的标高,魔怪是行者的兄弟。”(注:朱苏进《分享张承志》,朱苏进《天才》,参见散文集《独自散步》,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60页。)这个意义上,甚至错误也得到了另一种评价。错误的意义不仅表明了损失程度,同时,错误也有不同的质量。朱苏进就说过,即使错误“也要犯得更有质量些”(注:朱苏进《假如还有一次人生》,朱苏进《天才》,参见散文集《独自散步》,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134页。)。

这渐渐地靠近了一个不无危险的题目:才能与道德的关系。道德是历史语境的组成部分,剥离历史语境的才智是不负道德责任的才智。人们可以信任这种才智吗?中国传统提倡立德为本,并且对这种才智深怀戒意。孔夫子的《论语》说过:“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按照这种眼光,众多恪守道德条例的庸常之辈才是社会稳定的基石。相反,尼采对于道德鸣鼓攻之。在他看来,道德是弱者和庸者赖以束缚强者的绊马索。不管怎么说,才与德不是二位一体的。可是,激赏精英人物的时候,朱苏进不由自主地简化了这个命题:“天才身上必有美德。”(注:朱苏进《天圆地方》,朱苏进《天才》,参见散文集《独自散步》,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82页。)

才与德不可分。我不相信有这种人:他的道德高尚但才能平庸。这说法既污辱了“高尚”又曲解了“平庸”。貌似辩证的东西,往往暗藏双倍的虚假。

我相信,才华本身就是道德,天才身上必有美德。(注:朱苏进《醉》,朱苏进《天才》,参见散文集《独自散步》,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229页。)

可以看出,朱苏进毫不掩饰这样的思想:拒绝凡俗,渴求超常,崇尚天才;现在,人们必须追问的是,这一切为文学带来了什么?

   

朱苏进的作品不时跳出种种精彩的格言警句。这些句子明显地凝结了思想的含量。朱苏进的作品不仅是描述生活,同时还乐意对被描述的生活发表某些尖利的感想。这些句子显现了朱苏进的自信。朱苏进的修辞学之中,嘲讽的使用肯定超过了幽默。幽默是一种轻松的智慧,嘲讽却包含了俯视对手的智力高度。这就是自信的理由。朱苏进的嘲讽之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才智之士对于庸众的轻视。挑剔地说,朱苏进的作品之中偶尔出现了某些不该有的重复,例如,这一部作品之中的一个精警比喻或者奇特意象可能会在另一部作品之中露面。或许这仅仅是一些疏忽,但是,如果套用朱苏进的话说,这肯定是没有质量的疏忽。

朱苏进的小说很少出现长距离的情节,例如几代人的家族史或者村落史。但是,朱苏进增加了叙事密度。朱苏进的叙事并不是尽快地向结局冲刺,他的笔触密集地逗留于某些情节的断面之上。表情,心理,动作,微纱的细节,钩心斗角或者机关算尽,这些描写时常显露出朱苏进鞭辟入里的观察。也许,朱苏进之所以在这些地方落笔,恰恰因为他看透了某些人们熟知的表象而抓住了特殊的内涵。朱苏进多少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劲头,他不甘心为那些乏善可陈的情景耗费笔墨。因此,朱苏进的小说叙事不是那么光滑流利;小说的叙事语言不断地插入犀利的甚至猛烈的一笔。人们有时觉得,朱苏进的叙事语言是一个生命体,它时时会有力地搏动;这种搏动不是来自故事,而是来自叙事人的活跃思想。

如果习以为常的观察无效,朱苏进会改换观察的距离、角度和焦点,力求发现种种盲区。这个意义上,《凝眸》与《第三只眼》出奇制胜——这两部小说的标题均与观察方式有关。《凝眸》滤掉了被观察对象的声音,望远镜里似乎上演了一部情节生动的默片。声音的阙如和视域的局限制造了种种悬念,所有的人物和景象都被这些悬念注入了额外的活力。有趣的是,《凝眸》之中的观察者同时是被观察者,他们的举止同样进入了对面敌占岛的望远镜。这两者之间形成的潜对话最终释去了悬念从而把故事合成了一个整体。与《凝眸》相反,《第三只眼》设置了一只外部的同时又是恶意的眼睛返观自己。这样,军营里许多隐蔽的丑陋出其不意地暴露了。这些丑陋由敌占岛的喇叭夸张地公布出来,军人们如何承受可怕的心理打击产生了种种戏剧性冲突。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另外设置的一只眼睛——或者说改换一个观察点——突然赋予一个情节的诞生。

朱苏进保持了一副灼灼逼人的眼光,仿佛要让这副眼光刺穿世界的外壳,掏出世界的五脏六腑。朱苏进的作品多半涉及军营生涯,他洞悉种种秘密同时又超越这些秘密。所以,朱苏进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凡之见,或者假借作品主人公之口,或者干脆自己说出来。隐约之间,朱苏进有些自负——这一副眼光显示的精神标高让他自负。

自叙性散文《假如还有一次人生》和小说《接近于无限透明》之中,朱苏进都提到了童年时患病住院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在我看来,这一段经历对于朱苏进的精神成长史具有非凡的意义。朱苏进曾经反复地说,童年的灵魂纯洁无瑕,这样的灵魂必将留下第一个触碰者的指纹。医院、其他患者,尤其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给朱苏进注入了什么?这是不是某种童年的精神创伤?或许可以说,这个隐秘的影响迄今还未结束。为了抗拒死亡的恐惧而诱发强大的精神创造——这种有趣的精神分析学式结论多少有些空洞。也许,这一段经历的意义有待于更为严密的分析,无论是对于批评家还是对于朱苏进自己。

   

考察一下朱苏进小说之中的人物谱肯定可以发现更多的内涵。

显而易见,朱苏进十分钟爱那些锐气十足的——尤其是思想锐气——军人。这批军人无疑是朱苏进心目中精英人物的某种投影。他们个个自命不凡,神气活现,目光如炬,言辞锋利。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敢于当众恸哭,或者发出野兽似的长嚎。军营是一个面目一律的所在,彼此重复的军人制服象征了纪律对于个性的严厉约束。军令如山倒,多数军人必须弃自我,如同一颗颗雷同的螺丝钉拧在一部大机器之上。然而,朱苏进所钟爱的这一批人物可能迅速地穿出千篇一律的操练和口令而显出自己的面目。锥在囊中,其末立现。这批人物如同男儿形象的表率,用朱苏进喜爱的一个比喻形容说,他们走路的时候两个睾丸碰得叮当响。这批人物包括《射天狼》之中的颜子鹄、袁翰,《引而不发》之中的西丹石,《第三只眼》之中的南琥珀,《绝望中诞生》的孟中天,《炮群》中的苏子昂、宋泗昌,《孤独的炮手》之中的李天如,《祭奠星座》之中的卓蛮,《醉太平》之中的季墨阳、夏谷、刘达,如此等等。

朱苏进十分推重所谓的军人气质:笔挺,坚硬,没有任何多余的杂质,敲起来当当响;军人甚至要在精神上穿起军装扎起腰带。《咱俩谁是谁》之中出现了三个不无猥琐的军内文职人员。即使如此,他们身上也有一种不凡的气概:

一位上校军官慨然出现在车厢的入口。背光,面目不清。肩头上的军衔铮亮,感觉是在吱吱叫。

然后是第二位上校,挨着头一位上校一站——那站法绝对不是重复,而是个强调:瞧我!或者:瞧什么哪?!

没完。竟然还有第三个上校,嵌进头二位的缝隙中,虽然身子被局限住了,但精神气儿却跟个枪通条似的笔直,敲一下都有声儿。

三位上校仅仅站在那么小的地面上,竟站出那么大的气派来!令人想起三枚弹丸站在一只弹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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