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奇”诗论与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诗学对读

时间:2020-10-25 11:50:12 语言文学毕业论文 我要投稿

“新奇”诗论与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诗学对读

“新奇”诗论与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诗学对读

第一节  “能指”的突显与前置:中西通约之可能
与西方的“陌生化”诗学理论不同,中国古典诗学中的“新奇”诗论更多地散见于文论家,哲学家与美学家的著作中,往往以只字片言的形式存在着,不如西方那么系统和富于思辨。目前学术界也大多认为:在中国古典诗学话语中并不存在“陌生化”理论,即便有一些关于“惊”、“奇”、“新”、“僻”的论述,也只能算是一种语言文字、修辞学上的技巧而已。然而,在对中国古典诗学话语中的“新奇”诗论展开论述时,笔者却始终怀有这么一种想法:在中国古典文艺美学史上没有出现“陌生化”字眼,也没有自觉意义上的“陌生化”诗学理论。但若对中国古典诗学中强调“新”、“异”、“奇”的思想细加考察,这种强调,究其实质,就是一种“陌生化”诗学思维模式,就是一种“陌生化”诗学策略。因为对“陌生化”这一范畴,我们不能仅仅局限于字眼上的雷同,而应注重其命意的内在品质与精神。关于“陌生化”的命意,前文已作了详细介绍,但我们不妨再来回顾一下什克洛夫斯基的话:
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受如同你所见的视象那样,而不是你所认识的那样;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陌生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既然艺术中的领悟过程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它就理应延长;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而被创造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76][P6]
什克洛夫斯基说得很清楚,所谓“陌生化”,其理论品质与内在精神就在于采用一定的艺术手法,使熟悉的事物以“异乎寻常”的方式存现于我们面前,从而给我们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也就是说,“陌生化”强调的是事物的“可感受性”,注重的是事物的“与旧”或“与众”不同。而中国古典诗学话语中强调“变”、“异”,呼吁“标新异”,也正是希冀通过采用与前在文学话语和日常的机械话语不同的“陌生”话语,将感受前置,从而打破接受主体前在的期待视野,带来出乎意料的感受。中国诗学这种“脱窠臼”、“标新异”的文学策略,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种“陌生化”诗学思维模式,一种“陌生化”诗学策略。诗语之所以能引人注目,就在于它是一种“陌生化”的语言。对于此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对中西的比较分析,我国著名学者钱钟书先生也有过极为精辟的论述。在谈及梅圣俞的“以故为新,以俗为雅”时,钱先生就直接将之与俄国形式主义的“陌生化”理论相阐发。在《谈艺录》中,他写道:
近世俄国形式文评家希克洛夫斯基(Victor  Shiklovsky)等以为文词最易袭故蹈常,落套刻板(habitualization,automatization),故作者手眼须使熟者生(defamiliarization),或亦曰使文者野(rebarbarization)。窃谓圣俞二语,夙悟先觉。夫以故为新,即使熟者生也;而使文者野,亦可谓之使野者文,驱使野言,俾入文语,纳俗于雅尔。……抑不独修词为然,选材取境,亦复如是。歌德、诺瓦利斯、华兹华斯、柯尔律治、雪莱、狄更斯、福楼拜、尼采、巴斯可里等皆言观事体物,当以故为新,即熟见生。聊举数家,山谷《奉答圣恩》所谓“观海诸君知浩渺”也。且明此谛非徒为练字属词设耳。[77][P320-322]
通过比较,钱钟书认为,“陌生化”原则,就是一种“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原则,它具有广泛的普遍概括性,“不独修词为然,选材取境,亦复如是”。[78][P321]民族与文化的时空距离,也无法阻断诗心及文理的沟通。可见,陌生化是解释文学创作的一个普遍性原则。它不是僵化于什克洛夫斯基手中的“死法”,而是一种“活法”,是“古今修词同条共贯之理。”在《管锥篇》中,钱钟书对此进行了深刻的解说与剖析。
“陌生化”是“古今修词同条共贯之理”。从修词律例的角度看,“盖明知事之不然,而反词质诘,以证其然,此正诗人妙用。夸饰以不可能为能,譬喻以不同类为类,理无二致。……诗之情味每与敷藻立喻之合乎事理成反比例。”[79][P74]在《毛诗正义•雨无正》一则中钱钟书进一步论述了“文字之本”与“语法程度”的问题,认为韵文局限于字数,拘牵于声律,往往“困羁绊而难纵放,苦绳检而乏回旋,命意时每恨意溢于句,字出乎韵,即非同狱囚之锒铛,亦类旅人收拾行囊,物多箧小,安纳孔艰.无已,‘上字而抑下,中词而出外’(《文心雕龙•定势》),譬诸置履加冠,削足适履。曲尚容衬字,李元玉《人天乐》冠以《制曲枝语》,谓‘曲有三易’,以‘可用衬字、衬语’为‘第一易’;诗、词无此方便,必于窘迫中矫揉料理。故歇后、倒装,科以‘文字之本’,不通欠顺,而在诗词中熟见习闻,安焉若素。此无他,笔、舌、韵、散之‘语法程度’,各自不同,韵文视散文得以宽限减等尔。”对于诗词中由此而来的险仄尖新之句,那些不了解词章之学的传统经生往往墨守“文字之本”,大加贬斥。[80][P149-151]其实,突破“文字之本”恰恰是一种“陌生化”原则,是一种创造全新审美效果的有效方式。普通语言中不通欠顺之处,往往正是诗文奇妙妥适之处。对此,钱钟书作了深入的阐发:
捷克形式主义论师谓“诗歌语言”必有突出处,不惜乖违习用“标准语言”之文法词律,刻意破常示异(foregrounding  the  intentional  violation  of  the  norm  of  the  standard,distortion);故科以“标准语言”之惯规,“诗歌语言”每不通不顺。实则瓦勒利反复申说诗歌乃“反常之语言”,于“语言中自成语言”(C’est  bien  le  non-usage,c’est  un  language  dans  language—Variete,in  Oeuvres,Bib.De  la  Pleiade,I,1293,1324)。西班牙一论师自言开径独行(totalmente  independiente),亦晓会诗歌为“常规语言”之变易(la  poesia  como  modificacion  de  la  iengua  onorma),诗歌之字妥句适(la  unica  expresion  propia)即“常规语言”中之不妥不适(la  “lengua”  la  impropia)。当世谈艺,多奉斯说。余观李氏《贞一斋诗说》中一则云:“诗求文理能通者,为初学言之也。论山水奇妙曰:‘径路绝而风云通’。径路绝、人之所不能通也,如是而风云又通,其为通也至矣。古文亦必如此,何况于诗。”意谓在常语为“文理”欠“通”或“不妥不适”者,在诗文则为“奇妙”而“通”或“妥适”之至;“径路”与“风云”,犹夫“背衬”(background)与“突也处”也,已具先觉矣。[81][P5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