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经·蒹葭》与口头文学


  论文关键词:追寻; 重复; 口头叙事

  论文摘要:
经历了一个从口头文学向书面文学发展的过程。早期的口头文学特点是重复叙事,该特征适应了当时传诵与记忆的需要,也适应了原始诗歌与的密切联系。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就表现出这种三章重复的结构特点。同时,作为口头文学重要母题之一的追寻母题被不断阐释。《蒹葭》体现了以上二者的统一,已经具备了早期追寻主题叙事的雏形。
  
  一
  在文学发展历程中,真正的叙事作品出现之前一直长时间的存在着口头叙事传统。口头叙事研究者认为,口头思维和表达的特征之一,就是冗赘或“复言”(copia)。在叙事过程中,采用对同一件事或同一个意思进行多次(一般是两次或三次)重复的方法,首先是为了适应口头思维的延续性,因为由于口头说出的东西转瞬即逝,为了记忆与传诵的需要,冗赘和重复刚刚说过的事,能使故事的传送者与接收者更好地将故事保存下来。所以,重复叙事适应了口头传诵记忆的需要。另外,重复叙事也是早期口头文学与音乐之间存在密切关系的见证。“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早期的口头文学表现为唱颂形式,人们以歌颂、感叹的方式来进行最初的创作,抒发生存的情感体悟,描绘周围神奇的世界。因此,民间口头诗歌完全适应歌唱和音乐演奏的需要,在结构和韵律上形成了重复叠咏的三阶段叙事模式,将本来只用一章便可以表达出来的意思铺张开去,成为三章结构。虽然是三章重叠,每章结构类似,但并不是单调重复,而是换字不换调,一节深一节,呈现出层次性的递进变化,令人有一种一唱三叹、余味无穷的感。《诗经》中《国风》的大部分就是经过采集、整理而得的,来自民间口头传诵的诗歌,因此相当大的程度上保留了民间口头叙事的传统。
  《诗经·国风》的很多作品都属于三章叠咏结构,这里想讨论的是《蒹葭》一篇。此篇属于典型的三章叠咏结构,历来评论者关注的是它作为诗歌的朦胧意境,陈继《臆补》中谈到,《蒹葭》一诗“意境空旷,寄托元淡。秦川咫尺,宛然有三山云气,竹影仙风。故此诗在《国风》为第一篇缥缈文字,宜以恍惚迷离读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中歌者不停追寻的那个“伊人”忽而在此岸徘徊,忽而又现身于水中小洲上,仿佛凌波仙子,若隐若现,令追寻者上下求之而不可得。所谓的“伊人”是男是女,是人还是物?对此,人们给予了无数种猜测,陶醉于诗歌营造的朦胧之美。但从另一个角度,如果从叙事结构来讲,《蒹葭》一诗其实有着民间叙事中追寻主题故事的叙事模式,甚至可以说《蒹葭》等作为最早的诗歌,与同样继承民间口头传统的民间故事是同源支流,一定程度上也会影响到后来的故事叙事结构。民俗学家们的研究证明,重复叠咏的三章结构不仅是原始民歌,也是民间口头叙事传统最常用的结构,是其生命力之所在,就象阿克塞尔·奥尔里克所说的:“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无情而又严格的典型结构。当一位民俗学家看到了‘3’,就如同瑞士人再次看到阿尔卑斯山一样,他想,‘现在,我到家了’。” 重复叙事是口头叙事文学的一种有效的强调方法——“离开了重复,叙事就不能获得它的完整的形式。”[1]钟敬文先生也曾谈到民间故事(广义上的说法,包括神话、传说和童话等)的重复叙事特征:“民间故事在情节上,往往采用重叠反复的形式。比如《蛇郎》故事,……同样的问话和答词,重复了两次,到最后一次,小女儿的答词才与前不同。至于同样或类似情节的问答重复两次或三次,就更常见了。这是口头文学的特点。”[2]稍微接触过民间故事的读者都会注意到,这种以“三”作为故事结构的追寻主题文本可以随手拈来,比如童话故事的开头往往交代,国王或农夫有三个儿子或三个女儿;王子们想替父王取回长生不老之回春苹果,必须经过三道难关;主人公想得到美丽的公主必须解决三个难题;主人公与恶魔搏斗三个回合,方能取得最后胜利;主人公一筹莫展时,总有三个助手前来相助,或者主人公经过三次冒险最后获得成功等等。故事里主人公们所追寻的“回春苹果”、“公主”或宝物等尽管各不相同,但都属于共同的追寻主题故事。把《蒹葭》作为一篇追寻主题故事来解读,其中的“伊人”就成为了这些追寻目标的原型,具有了高度概括性,象征着人类自始至终寻求的一种理想、一种无法满足的欲望。同时,诗歌表现出的情节模式虽然无法与成熟的故事情节相比,但已经具备后期民间故事的情节基础,具有了追寻主题故事的雏形。
  
  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蒹葭》的主题一直在被评论者争论。《诗序》认为是“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已固其国焉。”认为这首诗是讽刺秦襄公不遵守周礼,丧失了治国之本。但从诗歌的内容上看,这似乎毫无联系,因此这一说法已经被弃,更多的从以下两点来解说:第一类以清人汪凤梧为代表,他认为:“《蒹葭》,怀人之作也。秦之贤者抱道而隐,诗人知其地,而莫定其所,欲从靡由,故以蒹葭起兴而怀之,溯洄溯游,往复其间,庶几一遇之也。……”概括起来就是所谓的“三顾茅庐”求贤情境。诗中主人公是一位求才若渴的有德之人,“伊人”则是有才而隐的贤哲。主人公为了求访贤哲所在,辗转追寻,终无所获,但这种精神令人敬佩。第二种说法则认为这是一首求爱诗。近人余冠英在其《诗经选》中说:“这篇似是情诗。男或女词。”“伊人”便是诗人爱慕的情人,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诗歌描写的是对情人的思念与追寻。但不论是哪种解释,我们在这里都把它归入追寻主题的故事叙事,考查文本在结构上的三阶段重复叙事。[3]
  《蒹葭》一诗分为三章,每章以“蒹葭”起兴,描写主人公对“伊人”的不断追寻,形成三阶段式的重叠反复。与民间故事的叙事一样,诗歌的三章结构虽然完全相同,但并不是一味重复。诗歌中变化与重复、灵活的元素与稳定的结构、自由与规则等等都融为一体,在变化与发展中又伴随着重复叙事结构。“重复”稳定了故事延续的传统,“变化”则赋予了故事自由灵活的时代气息。这首诗在重复中有各种因素的替换现象,比如时间、空间、过程等的变化,使得故事层层深入,递进发展,在变化中给人一种悠渺深远、意味无穷的意境。
  (一) 时间的流逝
  时空是主角采取行动的时间、地点等背景,在故事中时间流逝的置换成分经常与情节进展结合起来,推动故事往前发展。民间故事中时间的计算很多以“三”为基本数字,如:走了一天、两天、三天;漂泊了一月、两月、三月;住了一年、两年、三年。如此等等。《诗经·采葛》中分别用“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来组织结构,极言彼此思念之深切。《蒹葭》一诗就是按照时间的顺序发展来组织章节的。这首诗选择了清晨的露珠作为时间流逝的参照物,意境清新而自然。从白露的“为霜”到“未(开始融化)”、“未已(未完全蒸发)”,露珠结成了霜,又化成水,水在慢慢消融,直至完全蒸发,通过露珠形态的三次变化来标示时间的推移,这种时间上的延伸既连接了全诗内在的统一,又暗示出追寻过程的延续、漫长与辛苦。
  首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此时“白露为霜”,说明时间是秋天的清晨,因为时间尚早,露水凝成寒霜。而就在这霜寒露重的清晨,主人公开始了他(她)对“伊人”的追寻。许多民间故事也是通过这种时间的推移来组织情节,把事件的开端定在第一天或者早上,接下来依次是第二天、第三天或者中午、晚上。比如《白雪公主》的故事中,第一天邪恶的王后打扮成一个老婆婆的样子来向公主推销漂亮的丝带,借机将公主勒死;在典型的追寻主题故事中,写主人公第一次踏上寻找之路,或者三兄弟中的老大开始寻找,等等。
  次章“蒹葭凄凄,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毛传》解释为“干也”,而“未”指的是露珠虽开始渐渐融化成水,但还没有干涸。时间已经来到第二阶段,主人公第一次的追寻没有成功,进入了第二次的尝试。民间故事中第二阶段往往与第一阶段非常类似,甚至只是第一阶段的重复,最重要的一步一般放在第三阶段进行。《白雪公主》中,第二天,恶王后又打扮成老婆婆来向公主推销漂亮的发梳,借机将有毒的梳子插进公主的头发里;追寻故事中,三兄弟中的老二开始寻找,结果跟老大一样仍然是失败的。“三顾茅庐”情节中,刘备对诸葛亮的第一次、第二次追寻过程基本类似,同样是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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